从2003年8月16日起到2015年,十二年的时光飞逝。
在此期间,我拍摄了《281封信》《宝莲灯》(2部)《日月凌空》《武则天秘史》《徽娘宛心》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》《红玫瑰与黑玫瑰》《隋唐英雄》(4部)等二十多部电视剧。
在此期间,我拍摄了六部电影:《春花开》《37》《杨门女将之军令如山》《火烧云》《鬼吹灯之寻龙诀》《大轰炸》。
在此期间,我获得了三次“华鼎奖”年度大奖,获得了三次终身成就奖。
写这本书的当下,我正在排练舞台剧《武则天》。
在电影《火烧圆明园》《垂帘听政》《一代妖后》《大太监李莲英》中,我扮演过四次慈禧太后。
现在,是我继电视剧《武则天》《日月凌空》《武则天秘史》之后,第四次扮演武则天,用不同的表演形式在不同的艺术平台再次展现千古一帝。
舞台剧《武则天》,和舞台剧《金大班的最后一夜》、传奇话剧《风华绝代》一起,构成了我舞台生涯的三部曲。
2012年,我主演的传奇话剧《风华绝代》在北京保利剧院首场公演。
在剧中,我扮演清末名妓赛金花。
识时无愧女中雄,应变长才象译通。
海外交游倾将中,酒边谈笑却兵戎。
瑶池青宴波摇绿,琼岛晨妆日映红。
凝碧管弦群侧耳,巷生托命奏奇功。
俗话说:在朝有老佛爷,在野有赛二爷。两个女人都很传奇。
老佛爷是慈禧太后,赛二爷就是赛金花。两个女人我都扮演过了。
写《续孽海花》的燕谷老人曾点评赛金花道:“万家白骨成灰土,一代红妆照汗青。”“口碑尽说红颜力,眉黛能添青史光。”
伟大的开始,往往都是很普通的。
2012年初的一天,在巨龙世纪文化公司总经理刘忠奎的安排下,我在北京会见了著名戏剧家田沁鑫导演和制作人李东。
与刘忠奎相交多年,一直说要合作一次舞台剧,筹划过许多,从来没有实现。在他的“逼迫”下,我答应出演一部话剧。
根据承诺,我腾出来的档期渐渐临近,题材还迟迟定不下来。那天,约好我们四人在餐厅包房碰头。除了刘忠奎外,我们仨都是第一次见面。
田沁鑫和李东还在飞机上,我和刘忠奎先到了。等待之时,刘忠奎苦苦思索,和我商讨排演什么。
这个不合适,那个不喜欢。
在说了几个方案之后,我随口说了句“赛金花”,刘忠奎茅塞顿开,大声说:“对!”
可是通得过吗?我摇摇头。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题材能搬上舞台。
当年,我扮演慈禧的影片《火烧圆明园》《垂帘听政》上映之后,轰动了全球华人。导演李翰祥趁热打铁,请我出演《赛金花》电影,就没有获得通过。
那时,是我第一次知道“赛金花”这个名字。至于其人其事,完全稀里糊涂。只知道1936年,夏衍编剧的话剧《赛金花》曾经上海首演。首演后盛况空前,街头巷尾争相捧场。
接下来南京国民大戏院公演,当台上演到卖国官吏向洋人表白“奴才只会叩头”时,现场观剧的国民党中央委员、内政部长张道藩(其时为徐悲鸿前妻蒋碧微的情人),当场推翻桌椅,指使众人将各种杂物甚至痰盂扔到了台上。
第二天,国民党当局下令《赛金花》禁演。
还知道熊佛西,中国话剧的拓荒者和奠基人之一,平津沦陷后,熊佛西写出话剧《赛金花》,讽刺不抵抗主义还不如妓女,被国民党当局以“妨害邦交”而通令禁演。熊家被迫避难天津前民国总理熊希龄家。
从那时到今天,将近80年来,《赛金花》这个题材再也没有被搬上过银幕和舞台。
田沁鑫和李东从机场直接赶来,刚坐下喘了一口气,刘忠奎劈头就说:“我们排演赛金花!”
半晌没有声音。
田导和李东猝不及防,都在思考。
我说:“不知道通过上有没有问题。”
“不过,”我接着说,“当然你们可以十年、几十年后再排这个题材,可是再也没有我这么好的演员了!”
刘忠奎说:“剧名就叫《风华绝代》!”
大家讨论了起来。居然没有人提出异议!
转天,我又一猛子扎回了电视剧如火如荼的紧张拍摄中,很快就把赛二爷这码子事给忘了。让他们去决定吧。
那时,我正在交叉拍摄电视剧《隋唐英雄》(2部)和《花灯满城》。
我至今认为,所有的文艺工作中,工作量最大、工作时间最长、最艰难困苦的就是拍摄电视连续剧了,尤其是扮演主角。
《隋唐英雄》(2部)中我扮演萧后,《花灯满城》中我扮演二太太卓云,两部戏加起来一共152集。我在其间来回穿梭,不同年代身份角色频繁转换,台词量之大于我前所未有。
《隋唐英雄》里,隋炀帝(赵文瑄饰)被叛军砍下首级,头颅不见踪影,我扮演的萧后沿着大运河,嘶喊寻找,船载着无头尸身缓缓行进。
光是在船上一场戏,萧后向天诉说丈夫功绩,台词写得惊天地泣鬼神。光我一个人的台词就两页剧本不止,由于是大激情戏,拍摄时撕心裂肺一遍通过,嗓子立刻就哑了。
每天我至少拍摄十场戏,个人的台词有十几页纸。
主演们都和我一样累得皮塌嘴歪。大家现场见面,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,互相点一下头,随即一屁股坐进自己的椅子里呼呼大睡。
那一天,我从《隋唐英雄》转场去往《花灯满城》剧组。
我的档期有限,两个剧组都得在我的时间里,全力投入抢拍我的戏。
上车后,化妆师为我卸下萧后的头饰,助理脱去厚重的服装,经纪人打开《花灯满城》剧本,我眼睛贴到剧情本上看到达剧组就要拍摄的二太太卓云的台词。
十几场戏,十几页纸,神经质的可怜又可恨的二太太,一篇篇都是她的大段对白。
一路上,终于准备好了,消化得差不多了,也到达了。
房间里面地上,赫然放着最新通告。
拍摄内容全部改变!
立即要拍摄的是另外十几场戏,竟然没有一场戏是我准备过的。
一边化妆一边穿服装一边飞快开启自己记忆的新文档,把路上准备好的十几场台词全部删除,存进去新的程序。
可是,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,使我的大脑主机再也承载不了,死机了。
到了现场,看着剧本,脑子里一阵阵空白。
走了几遍戏。先拍全景。几遍之后。跳近些拍中景。再几遍之后。再近些拍对手近景带我的关系,我一遍一遍地搭词。
心里告诫自己要省点劲,不能太努着了,可就是不会。
只要一开始就来真的,声泪俱下,拍一遍哭喊一遍,一次比一次投入。
机器转方向了,开始拍摄我的近景。
灯光全部翻了过来,“丁零咣啷”终于齐备了。
“正式开拍!”
同期录音。现场静得不得了。
“镜头12345,场号甲乙丙丁戊,5,4,3,2,1,开始!”
我张嘴说台词:“四妹妹……下面什么来着?对不起!”
“没关系!再来!镜头12345,场号甲乙丙丁戊,第二遍,开始!”副导演又发指令。
“四妹妹……”我的声音,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再来!……开始!”
“四妹妹……”
“再来!”
“四妹妹……”
“再来!”
“四妹妹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遥远地,传来导演沉静的声音:“关灯吧。大家都休息一会儿。”
睁眼看看周围,魅影憧憧。摇摇晃晃站起来,脚跟一软,经纪人和助理立即扶着我,脚不沾地把我抬到躺椅上。
没有人发出声音。轻手轻脚地,人们都悄然走去了外面。
抽烟?呼吸新鲜空气?管不了那么些了。我躺着。眼睛睁得大大的。空旷无物。助手们在身边围绕。心疼而着急地看着我。
什么台词来着?怎么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?脑海中白茫茫一片。没有任何提醒物。完了。全部洗盘了。
无助地躺在那里。我算是歇菜了。
迷茫中我想起来,是在《花灯满城》剧组现场,我演的是二太太卓云,刚才背不出台词……
“我该说什么来着?什么台词?”我嗫嚅着。
经纪人和助理们蹲下来,一人说出几句台词。这几个鬼东西,居然把我的台词全都背下来了。
这样一来更加气人。我完全进去不了记忆。长叹一口气,我闭上了眼睛。心里想这下子彻底完蛋了。
一小时,两小时,三个小时过去了……
我仍然不见起色。
剧组场务、剧务、副导演、导演、制片人都闻讯赶来,踮着脚尖偷看我多次。
最后传来一声:“放饭了!”那声音,仿佛来自天边。
我太疲劳了。整整三个多月超负荷运转,大脑开不动了。太阳出来了,太阳不是我的。我要睡了……
我当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吃。组里放饭后,我被架起来又拍了几次。依稀想得起来几个字,仍然连不成句。只有收工。
昏睡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中午。
起来时又神采奕奕,过目不忘,丧失的魂魄又回来了。
打那以后,血的教训,让我发誓永不串戏。
可惜这个誓言在传奇话剧《风华绝代》全球巡演当中,屡屡被自己打破。
那天,《花灯满城》拍摄夜戏,间隙时翻看手机,突然看到一条@我的微博:“连日连夜排练话剧《风华绝代》,马捷老师在现场呼呼大睡。”配图是那位老师张着嘴,头仰靠在椅背上大睡的照片。
一下子我跳了起来。手机“啪嚓”一声摔在地上。
排练数天了?!不能吧?!是我扮演赛金花的那部话剧吗?再看微博,有@我的粉丝秀出买到的《风华绝代》戏票的特写照片!
啊,保利剧院已经开始售票?!
我的天哪!
吓得我差点儿又空白了。
经纪人马上打电话给刘忠奎。
答复说是。都排练好些天了,就等着我去呢。
剧本,剧本,剧本呢?
剧本我还一个字都没有看到过呢!
把剧本发来!!!立刻!!!
魂飞魄散,啊——!
救命呀——!!!
终于杀青了《隋唐英雄》及《花灯满城》中我的戏份,第一时间赶往天津人民艺术剧院,到达话剧《风华绝代》排练场。
飞机上浏览了剧本,只有序幕及第一场的前几行。还没有看到我的什么戏。赛金花一出场就没有继续了。
在4部电影中扮演过慈禧的我,自以为对清史熟悉。可是赛金花是在晚清,民间的女子。剧中出场的大人物荣禄、李鸿章、盛宣怀等等,都没有在我主演的影片中和我的角色一同出现过。
剧本短短几页纸,我一字一句地反复看了14遍还要多。说实话我没看懂。但感觉是个大东西。
寥寥数语的舞台提示,我想了又想。查了有关资料,有了些粗糙认识。
赛金花,晚清名妓,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叶的中国。虽然是一个烟花女子,但深知民族大义。曾救北京于危难之中,侠骨柔肠。
残酷的45天话剧排练,拉开了序幕。
同时,北京保利剧院不断售票。从排练开始,话剧《赛金花》创作,就进入了公演倒计时。
剧本天天改动。我一个人有3万多字的台词。连排了两次进入天津彩排。之后就是北京彩排。
北京彩排第二天,保利剧院首场正式演出。
首场演出后台口,化妆服装七手八脚替我换头饰,抢服装,助理举着剧本,我的嘴里不停叨叨台词就像神经病犯了。
上台后,想着台词想着调度想着动作想着表演,听到掌声才顿悟这是坐满观众的正式舞台。
接下来,是巡演第二站上海站,第5场演出。
自从话剧《风华绝代》开始排练以来,可以说随时随地,分分秒秒,我都生活在惊吓之中。
每天一睁眼,就害怕得心跳不止,把赛二爷的台词在心中一遍遍地默诵。
上海。
首场开演前化妆。造型设计师毛戈平要连夜赶回杭州。化完妆后看见我背台词,他拿着粉刷在我脸上最后划了两下:“紧张紧张紧张!大猫,赶快紧张起来!不紧张演不好!”他还是沿用当年我们合作拍摄《武则天》时的外号,对我的称呼从来未改。然后,他上车走了。
说完这几句话,他轻轻松松地拍屁股走了,可是那天晩上接下来的演出,我差点儿没自己把自己吓死。
开场以后,本来就紧张的心脏,被毛戈平“威胁的语言”弄得提在了喉咙口,马上就要跳出来。弦绷得太紧居然几近晕厥,窒息,喘不过气。说出来恐怕都没有人相信。
可是这是真的!
记得当时,只看见眼前无数星星飞舞着向我砸来:
要是接不上词怎么办?
刚才那个字是不是说错了??
下面一句是什么?是什么?!是什么?!!
…………
挣扎着,支撑着,全靠排练场的硬功夫进行演出。
中场休息时,赶快找舞台工作人员要了两粒速效救心丸,可是仍然心跳猛烈,完全不能平静。为了保险起见,也为了自我安慰,上海两场演出,我吃了两次救心丸。
无济于事。
后来有机会请教了医生。医生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应该吃速效救心丸,因为会更加速血液的奔腾。这种情况应该吃两颗安定。
安定?!
可是谁敢在舞台上演出正在进行时吃安眠药啊?万一“咚”的一声倒下睡着了怎么办?
话剧《风华绝代》开演以来,我每晚都仰望天空,夜不能寐。躺下后总要心里默念几遍赛金花的台词,还没咋着天就亮了。
简直是恐怖的岁月。
直到15场后,我的情绪才逐渐地平稳,正常下来。在台上看得清楚对手,也听得见台下的欢声笑语了。
这个过程充分证明了“艺高人胆大”的真理。
自那时起,传奇话剧《风华绝代》,踏上了它传奇的、不平凡的全球巡演旅程。
排练时我感觉话剧创作太不容易了,按常规只是演出20来场很不划算,曾经放话至少要演它100场。
刚听到这话时,大家都认为只是一句口号。可是160场今天已经完成了。
够本够本!
91站台口,160场演出,1000多个日日夜夜,10万多公里的行程,全世界30多万人次的观看,无数次获奖时高扬的奖杯……
传奇话剧《风华绝代》历时两年半的世界巡演,整整绕了地球3圈。
《风华绝代》8进北京、4进上海,足迹遍及全国各地大中小城市,还在美国洛杉矶、旧金山、休斯敦、纽约以及中国香港、中国台湾演出几十场,更被美国媒体誉为“继梅兰芳之后最轰动的中国演出”。
此时的我,不仅还清了所有债务,并且有了相当的财富积累。
继“横店第一漂”之后,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外号——铁娘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