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、生命第一,信誉第二

刘文萍打电话来。

“喂?”坐在晓红车里的我立刻接听。

“别走了,跑不了!”她气喘吁吁地说。

“你说什么?”我反应不过来。

“我说别跑了,你走不了!死了这条心吧!”重庆人说话就这么干脆。为什么气喘吁吁?心情紧张吧?

“……”我一阵眩晕。

“别做梦了!这事就别想了!”

“啪!”她把电话挂了。

停顿了几秒钟。我轻轻地拍了一下晓红的腿,打开车门,嘱咐小齐把她送进家,立刻抱头鼠窜般回到自己的车中。

“刘文萍说我走不了!”我也气喘吁吁地说,心跳得不得了。

“她看见海关的电脑了吗?”阿峰问。

“她没说。只说让我别想了,别做梦了!”

“……”

“应该有人看过了吧,不然咋说得那么肯定呢?”

沉默。我看着车窗外来往的车流和忙碌的人群,只感觉昏头涨脑的,90%的脑子是木的,只有10%在活动。太阳照样挂在天上,地球照样自转和公转,可是我的滔天大祸才刚刚开始,平静和安稳对于目前的我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。

“我从深圳走。”看着大街我突然说。

阿峰转头看着我。

“我先飞到深圳,从深圳坐船过海关去香港,然后从香港飞巴黎。”

阿峰点点头。

“我有法国绿卡已经十几年了,那时就在巴黎很好的城区买了房子。只希望码头上电脑里的黑名单还没有我的名字吧。”抱着侥幸心理,我说,“无论怎么样都要试一下。”

马上给律师王学群打了电话。他是我的朋友,平常帮我很多,我寥寥数语告诉了他我现在所处的情况,请他帮忙订一张香港飞巴黎的机票,我马上去取。立刻就要。因为马上就要到机场飞去南昌。

今天已经来不及出关了。还是得先把南昌的演出活动参加完。说不定首都机场还不让我去外地呢。

王学群说没问题。让我现在就去长城饭店,他让人把机票交给我。

马上开车去长城饭店。

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,从昨天到今天我都没有合过眼,不仅粒米、连滴水都未进,但丝毫不觉得困,也不觉得饿。

时间已经非常紧迫。先去取票,再回玫瑰园拿演出的服装,然后再去机场。必须拼命赶,否则就来不及。今天务必要离开北京。

丧家之犬就是这样的吧?

对了,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,就是要把正在紧张拍摄的《洛神》剧组全体演职员酬劳的二期款和尾款发了。

《洛神》是32集电视剧,是我投资“晓庆文化公司”的第6部第250集作品。

故事的主角是曹丕的夫人甄氏,才貌双绝,为了报父仇嫁进曹家,本想效法貂蝉,最终却被曹家真挚的情谊感动。剧本荡气回肠,我看完后当即批钱,组班子开拍此剧。全片都在河南焦作影视城拍摄。

片子还有一个月就杀青了,由于变故,剧组的第二期款的发放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。一个月后,摄制组将转点到涿州。在那里再拍三天大场面就关机,演职员将各奔东西,在那之前,将发放最后一批款项。

我的晓庆公司守信誉重承诺是出了名的,在影视界可以说是有口皆碑。这次第二期款由于天灾人祸拖延了几天,已经是史无前例了。

我一直教育公司职工们,“生命第一,信誉第二”,当天的事情当天处理不能过夜,保持工作的高效率。

我曾经问过许多世界著名的企业家和成功者:什么是挣钱和成功的秘诀?

回答是:信誉。

我听说过一个小故事:一个小老板因卖一批货物和客户签了合同,一年以后履行合同时他的货物已经大幅度涨价,完全不是当初的价格了,但他还是按照合同上的价格收了钱。

尽管他吃了不小的亏,但从此建立了良好的信誉。他的生意络绎不绝,人们都到他这里来订货,他也一发不可收拾,成了华人商界屈指可数的大亨。

从听说这个故事起,我就发誓自己这一生都要坚守这样的法则:“生命第一,信誉第二”,并以此作为公司经营的信条。

今天,了解我的人都知道,我言必信,行必果。所以我才能立足商界,成为中国第一女富豪,业务发展到25家公司。

请人吃饭或是被请吃饭,或是与人约会谈事,我都提前去恭候,我认为提前到场是一种美德和对他人的尊重。

在拍摄现场,几十年来我从来不迟到一分钟。不仅如此,我的经纪人助理都不会迟到。

如果我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谈合作,对方没有重大原因无故迟到,我会从心理上首先取消了我们之间共同做事的可能性。

成功在于细节。

这些细节使我受用无穷。

正是由于跟我合作从来没有干了活收不到钱的情况,再加上片子拍得好,收视率高,所以每当我们拍摄新片组建班子在影视圈都是一呼百应。

记得拍摄电视剧《逃之恋》时,最后一个景点在吉林省梅河口,全片会在那里杀青,因为关系到最后一笔酬劳要结账,而我们大部分演职员都来自北京,于是会计一个一个地询问:尾款你在哪里领?回北京还是梅河口?

许多人都斩钉截铁地回答:回北京领!你们我还信不过吗?

转眼还有三天就杀青了,我无意中和一位演员闲聊,她说要在梅河口领钱,上了别的戏暂时不回北京了。

我吓了一跳。赶紧再问其他人,每个人都要在当地结账。我们全傻眼了。因为现金提来提去很不方便,况且也不安全,既然大家都表示要回北京领,就没有在梅河口准备付款。

怎么办?银行取现金本来就困难,而且这三天还是周末,根本提不出钱来。

实话告诉大家,银行休息,提不出钱来,这么短的时间取不了那么多的现金?

问题是谁相信啊?到了这个时候,说什么都没有用。任何理由都会被认为是找借口,想赖账。大部分人改变了主意,都是心想还是把钱拿到手里保险,免得夜长梦多。

这是个信任危机严重的年代。

命令靖军立刻飞回北京想办法,找朋友凑钱。

最后不知道他从哪里借的,三天之内带着一箱子现金飞到了梅河口。上飞机时被盘问了好长时间,工作人员又看身份证,又仔细检查,还看了靖军事先准备好的《逃之恋》拍戏的报纸文章及晓庆公司开的带钱去摄制组的证明信,才让满头大汗的靖军登了机。

剧组杀青那天,当把所有剧组费用都结清以后,我和靖军坐在回北京的机场候机厅,连吃盒饭的钱都没有了。

幸好我们的机票是提前买的,不然我们连北京都回不去。

可是今天呢?

公司的账号已经被全部冻结了。我自己根本就没有个人账号,钱全在公司的账号上。公司就是我的。钱放在公司等于是放在自己的兜里一样。

4月24号出事的那天,已经决定了要逃跑,我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所有的未尽事宜,其中重要的一件就是《洛神》的费用。

当时就给制片主任王海峰打了电话,问他剧组到彻底杀青需要多少钱,他告诉我说还需要150万左右。我问他150万够吗?回答是足够。

于是我让他立刻把剧组会计派回北京。会计今天应该到了吧?

突然想起晓红给我的银行卡。上面应该有足够的钱。那是我们存起来给晓红的儿子靖然在澳洲读书的钱。

这是我们全家最后的一笔钱了。可以说是我们的生命线。

尽管如此,我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闪过不给摄制组付钱的念头。

当时几乎所有的影视剧组,最后一笔酬劳基本是收不到的,就算偶尔收到了也不是事先说好的价钱。何况我们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,天灾人祸,在合同中就注明了不负责任的。

后来听剧组的人说,在我打电话亲自问剧组还需要多少钱的时候,他们就估计靖军出了问题了。从来都是他在打理财务,董事长亲自出马,这事就不寻常。

很快大家就得知靖军和方利被拘留,公司账号被冻结,公司被查抄,全体职工被审问等等一系列的消息。

当时导演彭军就悄悄地找了几个主创人员商量:我们大家都要做好拿不到酬劳的准备。可是,没有一个人想过这部片子就此不拍了。因为剧本好,拍出来的样片也不错,大家对片子的前景充满期待,对我也有信心,知道我从来言必信,行必果,不负大家。

一到公司,果然剧组会计已经从焦作赶回来了,在等我。

我把晓红的银行卡给了他,让他和公司的杨康一起负责结清剧组的各种费用,特别嘱咐只可以取现金带走,越快越好,晚了恐怕就拿不出来了,绝对不能图省事打到其他卡上,不能牵连别人。

他们神情严肃地点点头。

我说这件事非同小可,不能出任何差错。要做最坏的思想准备,万一有人盘问就说实话,往我身上推,事实上也是我吩咐你们做的,千万别惹火烧身。

他们说老板放心,一定办好。

剧组会计罗维伦,是我在达县军分区当兵时一起在宣传队的战友,开拍《洛神》前会计方利因家里有事不能跟现场,于是我把他请来帮忙。除了做会计以外,他还在片中扮演一个角色。他和杨康都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及合作者。

后来听汇报说,取现金一向困难,又快到国庆节了,他们一大清早就等在银行,一开门就冲了进去,排在了第一个。

我是银行的大客户,他们拿着公司的介绍信,取钱的过程虽然繁杂,但是并没有什么意外。

在去焦作的火车上,他们俩轮流睡觉,一个人躺在卧铺上,头枕着装现金的袋子眯一会儿的时候,另一个就坐在旁边担任警戒,眼观六路耳听八方。

还听汇报说,当把钱发给大家的时候,演职员们都感觉太意外了,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,自己已经处在大危难中还如此靠谱的老板,听都没有听说过。

在剧组关机宴的时候,演职员们轮流给我打电话表示感谢,都说最难忘的就是这个《洛神》剧组,好多人在电话里哭得语不成句,一个接一个地说个没完,手机的电池没电了,再换一个手机打,直到把所有电池都用完了才算罢休。

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呕心沥血辛劳奋战、期待播出后大获成功的电视片《洛神》的幕后投资老板,被誉为中国电影界神话人物的我,就是在这部戏的拍摄过程中,将如同天上的流星,转瞬之间陨落呢?

站在北京机场的安检处,我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四处张望。每个人都很正常。张望什么?我也不知道。可能是怕天兵天将突然到来不允许我上飞机吧?刚刚才开始逃亡生活,已经把自己当犯人了。

好想看看安检小姐的电脑屏幕上有没有我的名字,可是看不到。

安检小姐抬起头来,满脸笑容:“最近拍什么新片子了?”

“……哦,在拍一部古装戏。”我吸进一口气说。

“什么古装戏啊?电影还是电视剧?”又问。

“电视剧,叫《洛神》。”回答。

“你主演吗?”再问。

“……不是,别人主演。”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心里说:“快呀!”

她递过来一个笔记本:“给签个名吧,可喜欢看你的戏了。”

我赶快拿过来,飞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终于,她盖了章,我进了候机大厅。

看来我没有在黑名单里面啊。

不。不对。她根本就没有看电脑。

由于她没有看电脑,所以不能轻信黑名单里面没有我。

“我们是国内航班。国内可能没有黑名单。”阿峰说。

“等我走了,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女人吧。你看我带来多少麻烦!”我对阿峰说。

“说什么呢!”他反驳我。

阿峰是我的男朋友,在一起刚刚一年多,他是著名的配音演员,在圈子里很有声望。我投资拍摄的电视剧《皇嫂田桂花》第一部,配音的时候副导演就请过他,可是被他以没有档期为由拒绝了。后来结识是因为我投资拍摄的《皇嫂田桂花》第二部。

扮演男主角的演员是陈征。他的戏演得很好,可是配音太老大难了。一听说让他配音脑袋就大了,一天一天地睡不着觉。

陈征配音口型对不上是出了名的。配音时角色哭他就掉眼泪,角色笑他就直咧嘴,打戏段落他就在屏幕前手舞足蹈,常常激动起来就把一起合作的演员推出话筒外。就这样,他还是配了十遍就有十遍没对上口型。他累得半死,我们谈不上进度,配音棚因为他浪费的钱都够请好多个配音演员的了。所以只要有他,每到配音时不仅他发愁,我们更发愁。

这一天他专门来找我,告诉我他不能配音。我说那怎么行啊,这个角色是专门为你写的。

拍摄《皇嫂田桂花》时我计划是拍200集,和每一个演员签的也是200集。可是第一部只有20集。陈征长得“烂眉烂眼”的,一看就想起旧社会,本来请他做副导演,他一再要求扮演田桂花的老公黑豆,因为不舍得他这么出色的副导演,我思考了好久才终于同意了。

第一部一边拍,第二部剧本就一边在写了。我去问他:第二部计划拍50集,要不要把黑豆写死啊?死了第二部就没有戏了。他眨着小眼睛想了半天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:要死。死的那场戏太感人了。不能不死。

《皇嫂田桂花》第一部播出以后,收视率相当高,黑豆特别讨人喜欢。陈征的肠子都悔青了。他演不了了。每每谈起都叹息不已。

我跟编剧商量了一下,决定专门给他写一个“绿豆”,差不多有20集全部都是他的戏,非常过瘾。

陈征使出了毕生的精力来塑造这个角色。尤其是台词,又快又连贯,标点符号的停顿都不在正常范围内,光是看口型就够眼花缭乱的。

“绿豆,我推荐一个人来替我配音。”陈征说。

“谁呀?你的台词说得那么快。”我问他。

“非常棒!是配音界的大腕儿!”

“是吗?配你的音可以吗?”

“当然可以!他原来给我配过,我自己都听不出来区别,比我的原声好得多。”陈征拍胸脯说。

“那人家有空吗?后天就进棚了。”我很犹豫。

“我已经打电话求他了。他忙得很,说了好多好话,承诺给他最高的片酬,他终于答应了。这是他的电话号码。”陈征说。

“你是老板啊?”我瞪了陈征一眼。

“多的钱我出,好吧?求求你不要让我配音了!”陈征说。

想到他配音时给予我和录音师的折磨,我叹了一口气。

“好吧,告诉副导演就请他来吧。”

“绿豆”第一天配音,我就去了棚里,就这样见到了阿峰。

果然不负众望,阿峰把绿豆这个人物配得非常出色,以至于自己都病了。配音界、公司里、摄制组,上上下下对他赞不绝口,爱才惜才的我也就把这个人记住了。

于是,就有了现在。

阿峰离开了配音工作,到我的公司做了发行部经理。他把公司的几部戏发行得相当好,我开玩笑说:“要想发行部经理忠诚,就得把他变成男朋友。”

“真对不起,一到公司就遇到这么大的事。”我对阿峰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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